由於前一篇文章(簡稱前篇)筆者夾雜了許多固有意識形態以及情緒用字,使得原本焦點模糊,發文後看見諸多朋友對於此事件的看法,讓我重新思考此事並以此文回應,有些立場只是更為清晰,也希望能夠更為釐清事件本質。文長慎入。
一切事端皆由傳藝中心的停演決策導致,因此,必須將此脈絡重新建立,否則必然有人因此遭受污名。韓國在2月21日爆發 吳泰錫 Metoo事件,此後吳泰錫消失不見人影,而韓國政府宣布自3月8日至5月底將涉案相關人士在各教科書上除名。而在4月20日時,韓國友人透過臉書與台灣劇場界人士聯繫告知此事,因此劇場界於5月2日晚間八點起,各自在臉書發佈 #hereistand 聲明,藉此造成傳藝中心壓力,進而面對此事。24小時後於5月3日20:34 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即宣布停演。由於發聲明後隔天就停演,導致後續整個焦點方向導向肇因來自於劇場界「發聲明」,而聲明中並沒有要求停演。以下為停演公告節錄:
另本中心策辦3月30日至4月1日「臺灣戲曲藝術節國際論壇」,邀請歐洲、美加、日韓、香港大陸等地之重要策展人、藝術節總監、場館負責人等參與。其中,原來邀請吳泰錫導演擔任與談人,已取消來台,改邀其他貴賓。本中心當時已於網站公告「吳泰錫導演因故無法出席」國內媒體近日陸續報導吳泰錫導演於韓國被控涉及性騷擾案件,該劇團亦已取消在韓國演出之行程,此一事件最近亦觸發國內關心性別議題與藝文發展人士諸多討論。經本中心與韓國木花劇團溝通,達成共識,決定取消今年來台行程。傳藝中心肩負傳統藝術傳承發揚之責任,亦有責維護藝術工作者之工作權益,並為劇場內終止性別暴力而持續努力。(節錄於台灣戲曲中心公告)
從公告來看,傳藝中心在3月30日前已經知道此事,才會選擇取消吳泰錫來台。因此,傳藝中心是刻意隱瞞,才導致劇場界不得不從個人發出聲明。但,如果 #hereistand 的聲明一開始就是從傳藝中心發出而非劇場界,即使演出照常與否,整件事的導向也會截然不同。也就是說傳藝中心在第一時間知道事件時,便立即發出對此事的立場與看法,而此聲明也無需與「木花劇團達成共識」。
因此第一件事就是要問傳藝中心吳榮順主任,請問您是否認為韓國導演吳泰錫性侵事件並不重要,藝術工作者的權益不重要,前置行政工作者的工作不重要,後台工作者不重要,故不重視此事,否則為何從3月30日到5月2日間,超過一個月皆無任何公開回應?
再問傳藝中心吳榮順主任,5月2日劇場界發佈聲明後,24小時立即發佈停演公告,並表達維護藝術工作者工作權益,是否認為會吵的小孩就有糖吃,小孩不吵就不用理會?他們冒著自己可能被撻伐的風險發出聲明,而對您來說,只是一個行政命令?三問傳藝中心吳榮順主任,劇場界發佈聲明後,24小時立即單方面發佈停演公告,對於您來說,請問有考慮過完全不知道此事的購票民眾嗎?當他們知道時已經停演了。如果您不在意上述提問,敢問您下次發生類似案件要如何處理,又如何讓傳藝中心肩負傳統藝術傳承發揚之責任?
最後,要問的是傳藝中心負責這個演出的相關工作人員,相信你們必然有人知道,甚至急於想處理,也許你們說破嘴也無法影響上級長官,但最終傳藝中心依然沒有作為,其下場就是大家不爽但自己已盡力,是長官的問題。這樣的切割,會不會間接地助長暴力延伸,而這也是為何許多人不願木花劇團來台演出的主要原因。如果你們認為一個爭議應該要交給最高長官來承擔,那麼最終你們會不會成為第二個第三個吳榮順,然後繼續漠視下面的聲音?
至於整個事件的主角韓國木花劇團,對你們來說也許實在是無辜的,但因為你們是「劇團」,所以其實還是希望能夠知道你們每個團員的看法,就像筆者或其他人希望知道傳藝中心的立場一樣。也許你們中間有人無感,也許有人覺得倒楣,都應該說說,甚至可能有人想解散劇團,就像台灣某個知名紀錄片工作室,因為導演性侵導致員工一個個離開,後來工作室就消失了。
上述的提問說到底,其實我們每個人包括筆者除了對性別議題認識不足外,也對溝通對話的能力嚴重不足,才會養出如此的傳藝中心和木花劇團。而筆者因前篇所衍生的討論,有相當多的感受,也才想起自己也差點被性侵,而對此卻因為對方是劇團前輩而下意識選擇遺忘。筆者即便是一般體型的男人都如此,何況是力量相對薄弱的女性。筆者當下選擇逃離現場,並不是無法反抗,而是腦中完全沒想過斷絕朋友的選項,因為對方不是以憤怒為面具,而是以微笑的臉。
因此,在面對性別議題最難的就是,要如何對你喜愛的人,指出他們所做的錯事,不透過他人發言的直接面對面對話,也不是選擇沈默或懶得理,或私下抒發,應讓他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有問題的。為何我們對討厭、不認識的人總是可以站在正義的那一方,可是碰到認識的、有利害關係的,就變成體貼的好人?而這是筆者以為的結構暴力,我們是否願意聽一個敢站出來革命自己、環境的人所說的話,即便我們知道那是錯的想法都願意理性面對,而這,就是第一個 Metoo。
然而,面對許多議題,筆者以為需要教育,而這教育並非指教科書,而是大量的理性討論。因為每個議題要處理的都是個人情緒,所以當我們要將體制結構鬆脫前,得先需要透過對話來定位自己的座標。加害者必須明白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他人的不舒服,而受害者也需要意識到自己的際遇屬於何種,旁人更是要知道自己在支持或反對什麼,是否有可能因自己的行動而衍生出其他的傷害。筆者非常感謝願意發言以及私訊的朋友,無論您當時是否因我的措辭而非常不滿,我也因此接收到您願意將自身感受明白訴說出來的意圖,讓我相當受益。
而前篇有人提到關於抵制演出的正當性,其實也因此間接造成了「聲明=抵制」的錯覺,也許有人真的是因為抵制而發出聲明,但並非全部都如此。由於有許多回文,所以筆者清楚關於抵制的動機,而也有人提到頂新地溝油,因此抵制味全。我覺得這個比喻很好,因為我們知道地溝油直接就是有問題的商品,所以政府將頂新相關的油品全數下架完全合理沒有疑慮。然而政府並沒有因此將頂新其他商品全數下架,明明它就是黑心企業的產品。因為政府真正要處理的是黑心油問題,不是牛奶問題。同樣的,Metoo 要處理的,是藝術工作環境性侵暴力問題,不是演出本身。
以及筆者也有看到這幾種樣貌的抵制:個人式抵制、希望他人一起抵制、逼迫他人一起抵制以及撻伐不參與抵制的他人。筆者對於前面兩種沒有意見,但對於後面兩種實在無法接受,而我在前篇質疑的正義就是指這兩類,而這次傳藝所做的決定,就是間接逼迫所有人一起加入抵制,而網路上許多言論也不少是這種極端型,但是有相當多的人是因為各種原因而沒有發言。
腦受害者是筆者揭露自己往事時想出來的名詞,並非指受害者本人,而是指因覺得受害者很可憐,就認為自己可以為受害者站出來代言,甚至因此逼迫他人。筆者明白能夠同理他人是很重要的感受,但我們不是當事人就永遠不會是,就算非常趨近也不會是,就像小燈泡媽媽這類非典型的受害者家屬,她一反常態苦情受害者的理性,還會被外界質疑異常冷靜。筆者也因此次事件重新思考對死刑存廢的立場。
議題之所以是議題,就是因為它有極端的正反方,不會有正確答案。所以若一味站在自己的立場要求對方能體會,實在是緣木求魚。男人的確無法真正理解女人,女人也無法真正理解男人,族群都如此了,何況個體?但也不該用有無資格的說法,將原本善意的對話者排除或製造對立的「道不同不相為謀」,例如:「你們女人就是不懂」。性別、學歷、黨派、省籍、窮富等,當排除的同時,也就意味著溝通的結束,繼續活在自行切割後的舒適圈裡,現在看似和平的台灣不正是一個個的小圈圈,老死不相往來。斷絕對話真的是最簡單處理的方式,實不相瞞,筆者也常常如此,眼不見為淨、耳不聽為清,心不見不煩,而前述的傳藝中心主任恐怕也與筆者類似。
筆者在發佈文章以及揭露多年前的事件以及當下的想法之後,也觀察了整個網路的反應,大抵是沈默的,或是藏在筆者看不見的地方,就像黑特、靠北XX一樣。對於這樣的發言現象,展現了人們是無法將內心真實的話語說出,必須透過一個匿名或排除的機制來釋放其動能,否則就會被自我嚴重撻伐。
我們無法要求每個人違背自己的感受而喜歡某人,但也不能否認,在一個願意將自我意識形態揭露的人來說,冷漠的環境只會讓揭露者誤讀,認為自己也許好好地生活,隱身於社會中就好,何必站出來破壞一切體制的潛規則?對自我揭露者來說,就算只是回應不舒服,甚至是痛罵都好過沈默以對,藉彼此知道自己在議題圖譜下的位置,而不至於因此被自我消音。如果有一天,我們敢以自己的身份說出自己真正感受,而不是在臉書上說出了真心話隨即刪除,這個社會才有可能真正進步。事實上,當筆者自我揭露後,有一天騎車在路上,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全新的人,那是非常奇妙的感受,我不再因為一個我以為遺忘的往事束縛。
至於實務上,在工作合約應加入防制條款加以在道德上的預防;而各級政府、協會、工會、藝文團體也應建立一個中立安全的暴力回報系統,讓深受此害的朋友們可以有其管道,不至於造成其他傷害,也許更能夠有效減少性別暴力的發生。
前篇脈絡:
評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停演《羅蜜歐與朱麗葉》事件